杭州漕运衙门内十余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吏正焦躁地踱步。
厅堂中央的铜壶滴漏显示已过午时钦差大人的仪仗却迟迟未到。
府尊怎么说?一个瘦高男子第三次询问坐在上首的中年人那陈恪若真如台州传闻般六亲不认... 杭州知府马宁远的心腹师爷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茶盖与杯沿相碰的轻响让满室嘈杂为之一静。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那封火漆密信。
小阁老来信了。
师爷的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从容陈恪再厉害终究要用人办事。
他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诸位在漕运上经营多年离了你们他难道要亲自去扛麻袋? 厅内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可他在台州...有人小声嘀咕。
台州是台州。
师爷突然提高声调漕运是朝廷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诸位且安心钦差大人到了自有府尊亲自周旋。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衙役满头大汗地闯进来:报——钦差官船已到武林门码头! 满室官吏如蒙大赦纷纷整理衣冠准备迎接。
师爷满意地捋须微笑正要发话却听那衙役又补充道:可是...可是船上只有仪仗钦差大人不在其中! 笑容凝固在师爷脸上。
他猛地抓过衙役前襟:你说什么? ——————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驿站的青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陈恪坐在窗边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酒杯。
常乐坐在他身侧杏眼好奇地打量着驿站内形形色色的过客。
听说了吗?朝廷要改漕粮为银子了。
角落里几个农夫模样的中年人围坐一桌其中蓄着短须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变天咯!另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摇摇头可这变天是好是坏谁知道呢? 陈恪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朝赵诚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千户立刻会意招手唤来小二。
给那桌再上两壶热酒切二斤腊肉。
陈恪轻声吩咐又从袖中排出十几个铜钱再添几个热菜。
小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哈腰地去了。
不多时酒菜便送到了农夫们的桌上。
几位客官这是那位公子请的。
小二指了指陈恪的方向。
几个农夫受宠若惊纷纷起身向陈恪拱手致谢。
陈恪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们桌前:几位老丈不必客气外面雨大喝点酒暖暖身子。
公子太客气了。
短须汉子局促地搓着手我们这些粗人... 在下姓陈是个游学的书生。
陈恪拱手还礼又指了指常乐这是内子。
方才听几位说起漕粮改银之事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农夫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一个读书人会对他们的话感兴趣。
常乐适时地递上一壶热酒笑吟吟道:几位大叔别拘束我家夫君最爱听民间见闻。
酒过三巡农夫们渐渐放开了话匣子。
陈公子有所不知短须汉子叹了口气这漕粮改银表面上看是好事可实际上...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老丈但说无妨。
陈恪给他斟满酒。
往年交粮虽然辛苦但好歹是实打实的粮食。
老农接过话头粗糙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如今改交银子粮价谁说了算?还不是官府和那些大户! 常乐眨了眨眼:可朝廷不是说会按市价折算吗? 几个农夫闻言竟同时苦笑起来。
夫人心善可这世道...短须汉子压低声音那些大户和官府穿一条裤子说粮价多少就是多少。
往年交三石粮能完税如今怕是要卖五石才够。
陈恪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官府与豪绅勾结操控粮价盘剥农民这是历代赋税改革中常见的弊端。
那你们就没有办法吗?常乐忍不住问道杏眼中满是不解。
农夫们闻言竟同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头一次听说民能拿官有办法的。
老农摇摇头要么把粮交给大户让他们帮忙与官府周旋能少交些。
再要么...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卖了地给大户当佃户好歹能混口饭吃。
常乐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想过民间竟有这等疾苦? 实在不行...短须汉子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
陈恪的目光在几个农夫脸上扫过看到的是同样麻木而绝望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那未尽之言是什么——实在不行就只能当流民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陈恪凝重的面容。
他想起后世史书上那些因赋税改革失败而引发的民变想起那些饿殍遍野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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